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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6章 她的戰場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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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96章 她的戰場

還未進門,韓盈就聽到了茶室內傳來女人們的陣陣笑聲。

笑聲最明顯的,是一道極為蒼老的聲音。

韓盈記得這是誰,鄭茂,最早跟著自己義診的那批老人。她的笑聲有些沙啞,說話也有些含糊,不過笑聲中帶著極為輕松,甚至可以說肆意的情緒,這和之前韓盈認知中的那個謙卑的老人,著實有些大不相同了。

她沒有第一時間推門進去,而是站在門外,腦海中浮現出一絲更加有意思的內容。

鄭茂的年齡很大,四十多?或者已經五十了?不做為戶主的話,村裏人其實很難知道自己準確年齡的,但不管怎麽說,兒子成家的鄭茂,在這個時代已經算是半截脖子埋黃土裏的人,於外人眼裏,她這個年紀的人突然發家,是比神話故事還要令人震驚的事情。

短短三年而已,身邊原本大字不識的村婦,突然能夠掌握一個鄉裏價值二三十萬多的藥材流轉,縣裏還有人脈關系,自己要上趕著討好,村長對她客客氣氣,迎來送往的也是鄉裏那些鄉賢吏目,這樣翻天覆地的變化,誰不會為之驚愕?

錢和權,都是會養人的,成為這麽有頭有臉的人物後,鄭茂又怎麽不會有變化呢?

不只鄭茂,茶室裏的女人,聲音中的情緒都比過往更加明顯,尤其是那些在位久的,韓盈能夠聽出明顯的張揚,唯有一個年輕的女音還有這拘謹,只是嗯、嗯的附和,不用多猜,韓盈就可以確定,這就因為周幺走後新上任的鄉醫,梁陌。

新人在這種環境下,底氣總是要弱一些的。

韓盈又靜靜的站了一會兒。

茶室內的女醫們還在為又有新的機遇而高興,不是互相詢問著誰更有打算,就是討論著去年的收益,年齡大的還抱怨起來自己不成器的兒女,韓盈能聽清楚她們對女醫群體發展興旺的期盼,也能分辨出她們作為對手的互相試探,對夥伴前行的鼓勵,對自己利益的追求,這些東西矛盾的混雜在一起,構成了韓盈即將面臨的戰場。

是該上屬於她的戰場了。

韓盈輕聲咳嗽了一句,頓了頓,然後臉上掛上了熟悉的,帶點溫和,能讓人覺著親近,同時也似乎有點軟弱,不夠又威嚴的笑容,開口道:

“大家都聊的挺熱鬧啊。”

隨著韓盈出聲,茶室的討論像是被人突然按下暫停健一樣,剎那間變得寂靜無聲,足足空了兩三秒,才有人高興的開口道:

“醫曹您來了!”

是鄭茂,她不僅開口,還極為熱烈的迎了上來,待靠近韓盈,她側了半個身子,恭敬的讓出主道讓韓盈過去,邊讓,邊開口問道:

“醫曹看起來清瘦了不少,這去郡城一趟,可是吃了不少的苦吧?”

後面跟著的女醫楮其臉色一僵,這話怎麽被這個老妖婆搶了先?不甘落後的她趕緊附和道:

“這還用多說?在外面趕路哪裏是好事兒,醫曹您此行操勞的緊呢,來,您的茶。”

說著,楮其將倒好的清茶放到韓盈面前。

韓盈喝不慣調料過多的茶粥,一直都是單獨的茶葉沖泡,頂多加點幹花、幹桑葚,橘皮之類的調個味道,其實算不上多麽好喝,畢竟現在的茶葉炒制手法還不行,偏苦、澀,但她會喝,苦的東西喝多了,空間裏的獎勵就變得讓人開心,沒想到的是,不知不覺間,她的喜好逐漸擴大,最明顯的,便是茶室配給的飲品。

女醫們喜歡這種茶麽?韓盈不知道,但她們的接受度看起來明顯很高,都想進這間茶室,喝這裏的茶。

哈。

看著在茶碗中起伏的那一片碎茶葉,韓盈對自己的影響力理解更深了一步,她笑了笑,隨即嘆了口氣,和這些女醫們一起抱怨起來:

“是啊,出去一趟真是心力交瘁的,擔心路上出事,還擔心上司對我會不會不喜,更愁前年開始做的瓷器能不能繼續保住,別說瘦了,我覺著去這一趟,直接老了十歲不止!”

從韓盈踏入茶室開始,屋內的氛圍就沒有剛才那麽輕松肆意了,女醫們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韓盈身上,這很正常,畢竟領導在這兒嘛。

而韓盈這個領導很特殊,她依附於官場,按理說只是一個普通的中層領導,沒必要這麽捧著,可問題是,大家都是女人,環顧四周,除了韓盈,除了她拉起來的班底,周圍哪裏還有女人在做官?

小孩子玩拔河游戲都知道體重高的那隊會贏呢,如此明顯的人數對比,女醫們又怎麽察覺不出來她們的弱小,要是連自己因為性別吃了多少虧都算不明白,那她們也沒資格坐到這裏,平日裏的緘默,不過是弱者明哲保身的一種手段罷了,

所以,對於後面的瓷器,女醫們還沒有多少在意,可韓盈擔心上司對自己不喜這點,女醫們都能夠感同身受。聽韓盈一提,這個連忙寬慰:

“一次不喜也沒什麽,大不了咱們把事做的更漂亮,讓他們再看到就是了。”

那個緊著著就誇道:“醫曹有這麽大能為,上司怎麽會不喜呢?”

“對,肯定是他們有問題,說不定就是想趁機摟錢了!”

“實在不行,咱們也花點錢就是了。”

女醫們七嘴八舌的,不是給韓盈打勁兒,就是把錯處往別人身上推,宗旨就一點,醫曹你可千萬別放棄,一定要往上走啊!

品出這點味道的韓盈有些哭笑不得,她可以確定,這些女醫此時說的話都真心的,甚至韓盈真讓她們節衣縮食,花個醫屬一兩年的錢去買個官自己做,她們也願意,因為在此刻,女醫們腦海中有一個潛意識在。

韓盈能坐到什麽位置,她們未來差不多也就是那個位置,或許更差,但肯定不會更好,畢竟她們可沒有韓盈那樣的本事,不把她推上去當個標桿豎起來,她們上哪兒當第二?

這種思維其實是有點畏縮在的,可從古至今組織中的大部分人都是這個尿性,不然明哲保身也不會成為政客的行事準則了,相反,在被洗腦一千多年的女主家,不與外事,尤其是不參與國事,也就是律法和輿論都排斥、禁止女性進入官場的漢代來說,這些女醫們說出這樣的話,甚至還興致勃勃的給韓盈打氣拿錢,讓她繼續上爬,才是膽大、充滿野心的體現!

韓盈有種自己養的菜地終於發芽的感覺,就是菜地長的實在是隨心所欲,好的爛的帶刺的都有,她得把爛的扔出去,帶刺的修整一下,把面對自己的刺剪掉,再將她們種到菜地邊上,讓那些朝外的刺繼續發揮著它們的作用,保護自己,應對敵人。

不得不說,女醫們說話真就是好聽,這一圈下來,韓盈覺著就算是自己真失利了,現在也像是打了雞血一樣,繼續有力氣幹了,她放下茶杯,對跟進來的燕武使了個眼色,看著她點頭往外走後,又繼續說道:

“情況和你們想的不太一樣,我這次是先送的瓷坊,瓷器你們也都見過的,那些行商都把它炒到十萬錢一件了,這東西我也保不住,就上獻了郡守,有郡守看著,再加上我有政績打底,便沒什麽人刁難。”

韓盈話還沒有說完,楮其就直接尖叫出聲:“老天,十萬錢?”

她臉上掛著心痛不已的表情,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態,更聽不進韓盈後面的話了。

被她這麽一打岔,女醫們的註意力全放在了瓷器上:

“這也太黑了吧?!”

“我一年過手那麽多藥材還沒有十萬的流水呢!”

在女醫們震驚價格的時候,楮其頗為心有不甘的對著韓盈問道:

“這,一件十萬錢的瓷器啊,醫曹您怎麽就這麽輕易舍出去了呢?”

聞言,旁邊的鄭茂再次打量了一眼楮其,她微微皺眉,稍微換了個更靠近韓盈,也更遠離楮其的坐姿。

其她女醫不知道為何,也覺著楮其的話哪裏有點怪怪的,卻有點說不上來問題在哪兒。

倒是新來的梁陌,憑借著自己還沒有生活磨滅的年輕感知察覺出了一點。

瓷坊是醫曹自己的東西,她願意怎麽安排就怎麽安排,你這麽激動的問什麽?

不對,應該是——

“醫曹,您要拿自己的錢給郡守這麽大的禮,才能安穩做一個醫曹?”

梁陌的詢問有些小心翼翼的,但這句話確實點明了兩個關鍵點,女醫們逐漸反應過來問題在哪兒,臉上也多了不少對自己前程的擔憂,韓盈笑笑,先是不輕不重的說了句楮其:

“你看看你,這麽大了連個孩子都不如。”

這像是句玩笑,又仿佛真是句批評,楮其落不下面子,只能訕笑著應對,韓盈不再繼續看她,而是扭過頭對末位的梁陌說道:

“不過梁陌你想的也不太對,重點就在這個‘瓷器’到底值多少錢上,咱們這宛安縣我賣十萬錢一件,你說有人買嗎?”

這還用問?肯定沒有啊,宛安縣哪裏有人有這錢燒的,就連韓盈她也做不到啊!

梁陌當即搖了搖頭。

緊接著,接觸過這方面事宜的於秋也開口道:

“我記得醫曹那些瓷器都賣給行商了吧?好像最貴的也就是一千錢出頭,奧對,還捎帶著賣了些藥。”

於秋沒有接觸過商業,但前兩年醫屬剛成立時候的瘋狂,她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心驚,忍不住又補充道:

“商人慣會把東西賣上天價,實際上東西根本不值那個錢,瓷器……”

“瓷器值不值身價我也不清楚,但現在肯定是貴過頭了,旁人少不了眼紅,不是把整個瓷器都買下,就是連瓷坊都得端走,少兒捧金走於鬧市什麽下場不用我多說,獻給郡守對我而言本就是好事,而對於郡守來說,這瓷器身價還是虛高,他也拿不住,要送到最高,送到我們所有人頭上的皇帝手中,才算是真的拿住。”

座下的女醫,是韓盈辛苦培育的種子,她們註定要去其它地方生根發芽的,到那時,簡單的行醫思維根本不夠讓她們立足,商業思維和對大範圍的把握也得有,畢竟她們不是守成,而是開創,開創,腦子就得活,會找新道,也得得衡量的清楚什麽能拿,什麽不能。

當然,韓盈的話還是模糊,言多必失,涉及高位者的事情容不得她多言,今天敢剖析他們的人性,扒下他們的底褲,讓他們面子裏子都沒了,那明天他們就能讓自己和商鞅作伴,嘗試一下什麽叫做五等分的韓盈。

所以韓盈話說到這兒,就不在繼續多說,而是觀察起來女醫們的反應。

一生中經歷過不少大風大浪的鄭茂眼神有點渾濁,可當韓盈和她對視時,她眼中好似多了幾l分精光,不用多說,就是聽懂的了,還有兩個蹭過韓盈講醫人課程的,此刻露出來幾l分若有所思的神情。

只就想當副手,安安穩穩生活的於秋臉上則是多了幾l分愁苦,想必又想起來外界環境多麽險惡,楮其繃緊唇,似乎還是有些接受不了損失這麽多錢的樣子,提問的梁陌還有些懵懵懂懂,好像只聽明白了獻寶對韓盈來說好像沒什麽損害,可又覺著哪裏有些不對勁似的,忍不住又問道:

“那醫曹,你費這麽大勁兒折騰瓷器幹嘛?錢還是沒賺到啊?”

話剛說完,梁陌就發覺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,後悔的情緒猛的湧上心頭,只恨剛才沒把自己嘴巴縫上。

她剛剛不都是想到了嗎!醫曹折騰她的產業關自己什麽事兒,自己多嘴幹嘛,就為了戳人心窩子?

尤其是還在大家都不說話的時候!

一時間,梁陌覺著周圍女醫,連帶著韓盈的視線突然都凝聚到了她身上,這讓梁陌尷尬的恨不得直接在腳底下摳出套房。

不過,韓盈並沒有梁陌想的那樣生氣。

初入職場的新人,總會問出一些冒犯的問題,她也是從這個時候過來的,當時覺著天好像要塌下來,可過去之後好像也沒什麽。

剛剛那段話下來,女醫們對瓷坊的興致,明顯不如上司對她態度如何高,瓷器她們又學不來,實在是沒有多少參考價值,對韓盈日後賺不賺錢就更沒多少在意了,領導私產她們又分不得羹,老板換豪車和我等打工人有什麽關系?

不過,誰也不會提這點戳領導心窩就是了,原本她們想著韓盈自己把話題跳過去呢,誰能想到會有新人犯蠢直接問?

一時間,茶室內的氣氛好像有些冷場,鄭茂正想著開口化解一下尷尬,把情況引到她最想知道的招聘上去,可還未說話,韓盈就突然開口道:

“因為本來也沒指望它賺錢啊。”

前世,韓盈那個美女朋友做為普通員工的時候,經常向她吐槽領導一天到晚只打電話,什麽都不幹,簡直就像個廢物,她上她也行。

可等她當領導的時候,瞬間就被新的,完全不同的工作範圍給折磨瘋了。

要考慮老板需求,思索自己和整個小組存在的價值,將資源(錢)分配到各個方向,制定好計劃,建立制度,流程、配置好人力,激勵手下的人幹活,還得和其它部門協調,事情多到每天都要忙瘋了,還要被手下吐槽一天下來什麽事都沒做。

朋友的事,放在韓盈身上也是一回事,調換視角,在於秋眼裏,韓盈一個月能有半個月在醫屬都是多的,除了偶爾行醫,只剩下給她找事兒做和檢查她做了什麽事情,而剩下的時間,全都在不務正業,不是搞瓷器,就是突然折騰布料,再要不就是做實驗,好在,三件事有總算能有兩件和醫屬沾點邊。

於秋已經算是和韓盈接觸多的人了,可對她的布局還是很難理解全面,而放在一個月都不一定見一面的鄉醫眼裏,那直接是瓷器和行醫有什麽關系?八竿子都打不到啊!

這是眼界和身份位置不同導致的必然矛盾,尤其是韓盈她做的不只是簡單的上級領導,事實上,她除了是中層管理,還兼職老板和推銷,時不時還得客串研究員,就這麽多混雜的事情,外人不在她的位置根本沒辦法理解,只會覺著她一天天的好像什麽都沒做,還在花天酒地。

畢竟,她就是沒有上班打卡式的勞動產出,但她經常和別人聚餐,還大魚大肉的。

這種誤解目前還很微小,女醫們對韓盈不忙醫屬,轉去忙其它產業的情況還沒有生出太大的不滿,但讓它持續擴大可不是什麽好事,老板對公司不上心還能經營好嘛?她還那麽折騰值錢的,指不定給自己腰包裏撈了多少呢,那,自己這個打工人是不是可以……

已經能夠準確把握人心微妙的韓盈,正好借此把話給說清了,她笑著道:

“之前我也沒想著折騰瓷器,原本是想怎麽往外賣藥材,你們也會算賬,藥材種的多了,大家用不上,那只會越來越不值錢,可往外賣,就得想運費要多少錢,外面誰能買得起,這一算就發現賣不了多少錢,那沒辦法,換條路,藥材不行,賣藥呢?”

韓盈話說的輕松,可坐在這裏的女醫們聽的就不輕松了,領導說的話會是廢話嗎?呃,別人會,韓盈不會啊,她說的可是自己做為醫曹如何建設、駕馭女醫體系的經驗,想當醫曹,現在不聽,以後哭都沒地方哭去!

正如韓盈說的那樣,鄉醫們別的不說,賬總是能算明白的,別說藥材多傷農了,糧多也傷農,這點淺顯的道理她們理解起來實在是太容易了,只是若是再細想想,事情就有點駭人起來了,於秋突然咽了口唾沫,說道:

“這,醫曹,您是去年賣的藥,前年開始制的瓷,再往前推推,豈不是剛種藥的時候就想著藥材能賺多少,賣不出去了?!”

話音剛落,梁陌就猛的倒吸一口冷氣。不只是她,其她女醫都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,不是面露驚愕,就是伸手捂嘴來掩蓋自己的失態。

一個人,從做一項事的時候,就已經看透了它能賺多少,緊接著提前兩,不三年就預備好調整方向,這是多麽可怕的能力啊!

在場的女醫,有一個算一個,心都彭彭跳的厲害,佩服中是無邊的信任,能有這樣領導帶著,她們怎麽可能走差!

楮其突然喃喃的問道:“可現在藥材不是還賺著錢的嗎?”

“藥材這個和糧地以及商業發展有關,太覆雜了,我以後再和你們說,總之,目前來說,一個鄉最多也就是能種四五十萬賬面價值左右的藥材,還得再等兩三年才到頂峰。”

就著這個話題,韓盈繼續說道:“但不管怎麽說,宛安縣女醫連同農夫,以及病人,能創造的賬面價值就這麽多,現在一個鄉平均下來也就二十五萬上下,扣除村內自留、送到郡裏的、給亭和其它部門的打點,路上的損耗,以及你們的分成,真正年末能醫屬留到手儲備的,也就一兩萬而已。”

都是賬面上的數據,親手經過的鄉醫們邊跟著算邊點頭,看她們沒有露出異樣的表情,韓盈又道:

“不過,雖然看著未來總量還能增加,可實際上能收上來的錢和分到手的也就那些,翻倍是別想了,最多也就是在多個兩層而已。”

這話就有些難理解了,賺的多了,分的不應該更多嗎?楮其立刻皺起來一張臉,倒是於秋似乎是想到了什麽,她道:

“城裏人少,實際上沒那麽缺藥,反倒是鄉裏人頭疼腦熱的多,他們以物換物的,看著賬面有錢,實際上都被他們倒換走了,不計入分成,大家拿基本工資和分成剩餘的分紅,基本工資不變,分紅也增加不了多少,自然多不了。”

有人提點,其她女醫也就轉過彎來:

“對,還有藥多了不值錢呢。”

“這看起來一年到頭最多也就能落個兩萬多錢啊,想多賺點的話……只有多種藥了。”

增量不可持續,存量游戲即將開始,女醫們敏銳的發現資源變得緊張起來,要麽維持不變,要麽就是爭奪農人口中的份額,可這個想法剛一冒出,知曉厲害的於秋頓時頭冒冷汗,罵道:“何齊你腦子清楚點,別動手,搶農人的份額,是挖咱們所有人的根!”

何齊怎麽也沒想到自己隨口一說的話會引來這麽大的呵斥,她有些不服氣,回嗆道:

“大家都種著藥田呢,怎麽就我挖大家的根了!”

這話簡直要把於秋給氣笑了,她怎麽沒看出來何其這麽蠢的呢?她可和自己同年做的女吏!

沒想自己是跟著韓盈蹭課,這幾l個月才明白過來的於秋臉色一沈,呵斥道:

“笑話,這藥田女醫能種,別的大吏怎麽不能種?是,開頭不跟咱們搶份額,只跟農人搶,可農人一年到頭才能種多少?他們那點錢夠買個狗屁的藥,不能拿來換,那就只能往縣裏賣,到時候藥材多了不值錢,少了才能拿錢,他們還能讓你繼續種?!”

“我——”

何齊剛想開口反駁,可看著屋裏不到十個人的樣子,再回想起自己在鄉間看到的那麽多官吏,突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。

他們身份高,又有那麽多人,怎麽搶不走農人的藥田?到時候,農人種不了藥,那她這個統籌安排藥材運轉的女吏,又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?

沒想到多種一點藥田能把自己飯碗砸了的何齊,不由自主的將目光投向了韓盈,可對方眼神和於秋一樣,都帶著恨鐵不成鋼的意味。

這讓何齊的心直接跌入了谷底。

看著何齊,韓盈微微嘆氣,聲音中也多了幾l分無奈:

“咱們這個醫屬,包括你我在內的女吏,是個新興沒幾l年的東西,能被大家承認,一是靠治病救人,二就是藥材謀的利夠大,不僅能讓農人過得好,還能養活你們,順帶再給旁人喝點肉湯,可要是沒這個利,那還要你們作甚?宛安縣還有像女醫這麽多的匠人嗎?”

韓盈已經很少以匠人自稱,而是稱呼自己醫者,這種區分算是為自己擡身價,女醫們也在有樣學樣,也是這樣自稱,但這才兩三年而已,還沒有讓她們真正的把自己和匠人分開,韓盈這樣說,女醫們也能感受到自己隨時跌落的風險,竟齊齊打了個寒顫。

看氣氛僵硬,鄭茂趕緊出聲寬慰道:“其實現在一年到頭能落下兩萬錢已經不錯的啦,亭長都沒有咱們高,咱們以前土裏刨食,全家人一年都落不了這些呢。”

日子還是要有對比的,比起來以前活不下去情況,現在的已經像是在做夢了,還是錢來的太快,人著實有些飄了啊。

不少女醫後知後覺的發現了這點,可楮其有些不甘心的問道:

“那,我們日後真就拿不到更多錢了?”

“鄉醫是不行了,要是遇上災年,你們也得跟著受苦,所以家裏的田還是得種糧,藥又不能當飯吃,而縣裏呢,醫屬也是一個蘿蔔一個坑,她們占著,你們也升不上來,只能老老實實的呆著,熬資歷。”

其實,這才是一個政體正常該有的情況,哪有三四年就來個從學徒到女醫再到鄉醫甚至縣醫、外界醫曹五級跳的?但誰讓這是個新興的組織呢?起步階段到處都有機會,大家見識也還有,也能理解韓盈的說法。

而說道這裏,之前問出那個‘愚蠢’問題的梁陌更加急迫的問道:“那,瓷器和我們有什麽關系?”

“這就得從藥來說了。”韓盈將問題轉拋給了她,問道:

“你覺著藥能賣出去嗎?”

梁陌皺起來了臉,猶猶豫豫的說道:“既然醫曹你都行了,那就是能吧?”

“嘿。”鄭茂有些樂了:“能吃死人的藥你敢說能?”

“病人那裏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?給的藥誰知道對不對癥?”

“就是,我給人看診的時候,都得盯著他們把藥喝完才敢放人走呢!”

“藥賣的多嗎?商人會不會像之前藥材似的往高裏賣騙人?”

“還有誇張藥效……”

隨著女醫們以自己的經驗數出無數問題,賣藥賺錢的大門也開始逐漸關上,這下,梁陌徹底的懵了。

“藥不能賣,那賣什麽啊?”

話說到這兒,再聯系之前的事情,於秋要是還想不明白就是傻了,她心中生出無數對韓盈深謀遠慮的敬佩,剛要開口,就聽到鄭茂和周魚一起道:

“賣名聲唄。”

可算說話能有捧哏的了!

聽到這話的韓盈總算是舒心了不少,她點頭示意這兩人繼續說,遲一年入場,又比鄭茂小的周魚沒有開口,而鄭茂停了兩秒後,這才說道:

“我猜,正是藥賣出去了,外面才知道咱們宛安縣有女神醫,冬天才能來那些過來求醫的人,再往後說,今年去方丘縣林邑過來聘任女醫當醫曹,也和這波人回去有關系吧?”

鄭茂說完,剩下的還不明白的人就恍然大悟起來,周魚緊接著就誇道:

“醫曹您是真厲害,早我們三年就看到我們上不去,提前給我們找新賺錢的路子呢!”

是啊,醫曹光明面上俸祿就有三百石呢!

女醫們的眼神瞬間閃亮了起來,韓盈沒有等她們拍馬屁,邊壓手制止邊開口道:

“所以我折騰瓷器,就是為了能把藥賣出去,賣簡單、吃不死人、能治病又有效的藥,價不能太低,太低行商不願意帶著,而價高了,行商又肯定想造假藥,那只會壞了名聲,瓷器這個包裝瓶就是這麽折騰出來的,它稀有、好看,別的地方沒有,藥能造假仿制,瓶不行,可……不能仿制的瓷器,本身就是價值連城的啊。”

買櫝還珠的故事雖然早,但女醫們是沒有聽過的,可某項附加產品突然比產品本身還要貴的,生活中也不是沒有見過,梁陌腦海中想到了農收時節身價倍增的籃筐和布袋,勉強理解了區別:

“原來是這麽回事,沒想到要是沒有瓷,那就沒有女醫去外面當醫曹,我也就升不上來了啊。”

這下,梁陌終於對瓷器有了極大的好感,再想想瓷器的價格,心裏就痛的滴血,醫曹這麽多錢給出去,才給她們換回來這點職位!

茶室中突然變得很靜,良久,不知道誰開口說了一句“我怎麽覺著這麽虧呢。”緊跟著,有人就開始說道:

“我也是覺著有點虧,一件就十萬錢呢,這得撒出去多少瓷器啊,一百件?”

吸冷氣的聲音又出現了,還有吞唾沫的聲音,大家大氣也不敢喘,好一會兒,才有人喃喃說道:

“這就是一千萬錢?”

“醫曹好像是在我們鄉蓋的瓷窯?我記得蓋這個可費錢了,搭工搭料的還得試做,咱們回本了沒?”

“要是沒回本——”

“這也太虧了!”

當瓷器不再作為韓盈的私產,而是女醫們前進的代價,甚至在這場交易中完全是倒貼錢的情況下,女醫們利索的和韓盈站到了統一戰線。

在這個時代,人就是有價的,甚至人還會主動把自己物化,從未接受過這麽大投資的女醫們,面對韓盈這麽支出,心中不可避免的生出了‘虧’的感覺。

“把我們賣了都不值這個價啊!”

聽著鄭茂的感慨,韓盈笑著開口:“別想了,瓷賣這個價格只有無數個大商人一起哄擡才能有這個價,我自己敢賣這麽高那就是找死,不過嘛——”

韓盈頓了頓,吊起來大家的胃口,繼續說道:

“一件五六千,一年百十件的往外賣,打點好上下,讓行商口風緊點,賣個兩三年,說不定也能落得個千萬多錢的家資,這麽一來,後半輩子也就吃喝不愁啦。”

大家被這個數字唬的頭暈眼花,她們一年,一個鄉才二十五萬錢,六個加一起不過一百五十萬,兩年加起來,還不到對方三層!

這麽大的利——!

楮其直勾勾的盯著韓盈,她感覺自己喉嚨裏都要嘔出血來,她想拽著韓盈的脖子,掐著她,使勁兒問,你怎麽能舍得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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